随手拈了一块,掂掂分量,约莫相当,便放了在衣袖里。
“这块银,五两只多不少,你拿去买件衣服,买双鞋穿。”
胡陀喜在心,中却诚惶诚恐地说:“师父忒煞厚待了,弟万不敢受。”
“这就是你不对了!”海和尚有不悦之,“我有心看顾你,你如何与我假客气?”
胡陀脸一红,急忙改:“既如此说,‘者赐,不敢辞’,我领师父的恩德。”说着便五投地拜了去。
海和尚这才兴,扶起他来,把块银在怀里。
胡陀心想,相非止一日,忽然这等客气,必有重用自己之,何必等他开?不如自己知趣,则更可以教他见。
想停当了便说:“弟蒙师父格外看待,真不晓得如何报答!但有用得着弟之,赴汤蹈火都不辞。”
海和尚笑了:“家人与人无忤,与世无争,哪里就要你赴汤蹈火了?”
“这等说,更容易了。但请师父开示,弟切实奉行就是。”
海和尚想说心事,到底觉得碍,沉了一会儿,只说:“且先吃酒!”
胡陀有什么不明白,借着酒盖脸,便拿话引他,说哪家来烧香的女眷,赛似观音凡;哪家的小娘礼佛是假,约了郎见面是真,尽是些风话。
酒壮胆,海和尚终于忍不住了:“我倒有句话与你说,就怕你不!”
“师父说这话,可不屈煞了弟?”胡陀为了示诚,索说破了他,“师父但见,往日叫弟采办胭脂粉、闺阁动用之,弟可曾在外说过一句半句?”
“这倒也是。”海和尚凑近他问,“我有个未家之前认的义妹,你可晓得?”
“不就是潘屠的女儿吗?”
“就是她!潘公是我义父。当初我在家的时节,原要招我女婿,后来好事未成,至今潘公提起来还说可惜。”海和尚略停一又说,“在家世尘缘未了,三生注定的因果,非如此这般不可。可是白日里她不便常来,我不便常往,却要烦你辛苦。”
“辛苦不算什么,只要师父能了却此世尘,无挂无碍,得成正果,弟也好沾光。”
“那我就与你说吧。”海和尚问,“‘潘记行’,你可晓得地方?”
“潘记行如何不知?时常走过的。”
“我是说它那里的后门——”
“潘记行还有后门?”胡陀把个摇得拨浪鼓似的,“那倒不曾听说过。”
“它那里是前面开店,后面住家。”海和尚拿筷蘸了酒在桌上画,“你从行西首一条小巷穿去,一直走到,是条死堂;向东一拐,三面围墙,一片空地,北面有门,就是潘家行的后门了。”
“我晓得,我晓得!”
“你莫忙,我话还不曾完。”海和尚又说,“这北面靠东的一扇后门,去是片菜园,是她家杀猪的作坊,你休到那里去;只在刚要向东拐的角上,另有一扇朝西的小门,那是潘家住家的边门。”
“是了!”胡陀说,“师父画得极清楚,一寻便着。师父只说,寻着了这扇坐东朝西边门便怎生?”
“你啊!每日上灯时分,到那里去一趟,但见掇一张香桌儿在那里烧天香,你便来悄悄说与我。到得第二天四更刚过,你又须辛苦,到那里敲木鱼念佛,个报晓陀。”
胡陀一面听一面,等到听完,尽皆明白:“原来那香桌儿,便是请师父去参喜禅,了前世缘的暗号。这等说时,一日晚上若无那张香桌儿,第二日四更时分,便不须到那里敲木鱼报晓了。”
这话教海和尚难以回答,照他的意思,最好日日去报晓,成例规才无痕迹,也免得人动疑。只是四更到那里,三更便须从寺里动,如今秋风大起,转便是寒冬腊月,无事端端起个大早到那里空敲木鱼,说起来是欠恤,日久天,胡陀一怨气不,有意躲个懒,岂不误了大事。
有此顾虑,只好勉答一声:“不错。”
“不错便不错!师父只放心大胆去,弟决不误事。”
“难得你志诚!只是辛苦你。”
“师父好说!明日起始,我便照计行事。”
到了第二天,胡陀果然一到黄昏,便踅向“潘记行”西首的那条死堂。一连三日,毫无动静;到了第四日是杨雄当值之期,巧云吃罢晚饭,喊:“迎儿!把香桌儿掇去,今夜烧一炷天香。”
迎儿神抖擞地答应着,掇香桌,摆好香炉,燃了三炷清香,搁在香炉上,然后来请巧云烧香。
“可曾看见那个陀?”巧云轻声问说。
因为早有约定,所以前两天黄昏,迎儿发现一名陀在那巷里经过,一双不断盯着她家边门,心中自是雪亮,赶悄悄,说与巧云知悉。此刻虽未看见胡陀,但也不碍。“那陀看上去是志诚可靠的人。”迎儿说,“前日我曾细细看他,走过来走过去好几遍。说不定就此刻已经看到了。”
“噢!”巧云十分欣,“海师父用的人,自然是靠得住的。”
于是,巧云整整衣襟,掠掠鬓发,踩着轻俏的步,走到边门以外,拈起三炷清香,举过,观鼻、鼻观心,至至诚诚地了一番默祷,祈求上苍,一愿家宅平安,二愿老爷康,三愿海和尚永不变心。
中念念有词地祷告过了,三炷清香了给迎儿,香炉。她自己便趁这当,向北望去,北面便是,除却一条觅的黄狗,什么活东西都没有;向南一望,南面是人家的一围墙,墙里伸一支丫杈来,西风过,瑟瑟地飘几片黄叶。
秋风多厉,翠袖单寒,巧云急忙缩了去。迎儿跟着到了里面,主婢二人,似乎都有话说,却都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不好!”巧云突然想起,“那条黄狗一见生人吠个不停,回惊动了人,却不是耍。”
“黄狗是对门何家的,晚来关在门,又不放到外面来,怕什么?”
“说得也是!”巧云,停了一又说,“晚上你须警醒些,小心应接门。”
“我知。”迎儿答,“白昼里我睡过一大觉了,此刻神好得很,不得误事。”
“不错!若遇上这样的日,你白昼里先把神养足了它。”
打开了话,就有得谈了。正谈得起劲,听见潘公在喊:“雨了!怎不拿香桌儿收去?”
这一才惊醒了主婢俩,走来伸手到檐外试一试,果然凉飕飕的雨丝落在掌上。迎儿踌躇着,不知该不该去收香桌。
巧云怕她爹看病,便故意叱斥着说:“还不快收香桌儿!等什么?”
迎儿听这一说,再不能迟疑,三脚两步奔去,把香桌掇了来。一看三炷香都已燃尽,工夫也不少了,谅那陀必已看见,早回报恩寺报信去了。
转起更,里里外外都已熄灯睡,只有巧云屋中一盏油灯加了两灯芯,剔得雪亮。从窗外望去,她们主婢的两条影,隔桌相对,只是勤于女红,正夜课;谁知什么也不曾,只是枯坐等待。
等到二更将近,巧云努努嘴,意思是时候将到,唤迎儿到边门迎候海和尚。
“回来!”等迎儿将房门时,巧云忽又将她喊住,轻声嘱咐,“一切小心,最要当心那姓石的,休教他撞见。”
“石三郎的鼾声像打雷,这一刻睡得正沉,便大声唤,只怕也唤不醒。”
“总是小心些得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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