留一日,了却这一段姻缘。
这时姓何的又坐了来,找补了两张饼,喝了几瓢汤,吃饱了抹一抹嘴,站起来,吩咐伴当:“我到牢城前面去望一望,你去算了账来,我等你。”说罢,径自店。
那伴当连声答应,到账台前来算账,一双,老远便盯了过来。李小二的妻看小伙计依旧未回,只好遥遥望着残肴狼藉的桌面,约略估计,在算盘上打来,共是一两四钱五分银,收过二两,该找五钱五分。
“客官是找银还是找钱?”李小二的妻,把低着,不肯去看伴当。
“找什么?”伴当嘻嘻地笑着,“有多的,送与娘买。”
“不好,不好!”看他转要走,她只得伸手来,隔着账台,拉住他的袖,“你一个伴当,如何拿主人的银人?回如何账?我们安分开店,不敢要这昧心钱。”
“说什么昧心?你有心、我有心就是了。回账,我只说吃了一两九钱五分银,五分银作了小伙计的赏赐,哪里对账去?”
伶牙俐的她,一时竟无话可说,愣得一愣,不自觉地松了手。伴当笑笑去了。
李小二的妻,心里十分恼怒。偏偏不识相的小伙计,一撞了来,恰好了她的气筒。
“你过来!”
小伙计偷空去踢了两脚球,回得店来,唯恐主家娘发觉,正怀着鬼胎,一听呼唤,便知不妙。果然,刚走到面前,就让揪住了耳朵。
“你个小杀才,死到哪里去了?”
说着把耳朵一拧,小伙计杀猪似的叫了起来。李小二在里面听见,赶店堂,他平日喜这个小伙计,便嗔怪妻:“小孩家,不听话你教导他。一般都是爷娘上的,何苦如此?”
这一,她气上加气,舍了小伙计,向她丈夫连连冷笑:“哼,哼!好个没气的人!活该睁王八。”
李小二脾气再好,也听不得这话,伸手来,待要一掌打过去。
“使不得!”突然听见有此一喊,声音不,但清清朗朗,自威严。
李小二转脸一看,喜望外。“林教!”他迎上去问,“你怎的得来?”
林冲先不答他的话,指着账台问:“这位想就是小二嫂了?”
“正是我‘家里的’。来、来!”他向他妻招招手,“你不是常说,不知林教是何等英雄人,望着早日得见,今日如了你的愿了。”
李小二的妻是个好角,虽受了极大的委屈,此时脸上丝毫不显,笑盈盈一团风似的迎了来,望着林冲便拜,说了些极得的客气话。然后转到后面,张罗些现成的酒,叫小伙计端了去,款待嘉宾,又嘱他把李小二唤来有话要说。
丈夫的原是一时之气,此时早已忘得净净,匆匆走来,笑嘻嘻地说:“便你不唤我,我也待问你,那两个人有甚言语透?你说了,我好告诉林教。”
“你只请林教早早回去,明日必有确实消息。”
“这,这没没脑的话,不说人家,便我也不明白,你休卖关!”
“何曾卖甚关?”李小二的妻绷着脸说,“你不想想,那两个人倘来打林教的主意,自然留心——保不定就在左近打探,见他在这里,心不免生疑,我的那一计便使不成了!”
“哟!”李小二故意装得大惊小怪地说,“你还有一计?真成了人计。”
一句话正说到他妻心里那个疙瘩上,拿起擀面杖便撵,咬着牙低声骂:“若不是林教在,今日我拼着叫街坊笑话,看不剥你的脸来!”
李小二对妻,一向又、又敬、又怕,看她动了真气,赶快,走到外面,只见林冲正站在那里,像是等着他来好告辞的神气,便即问:“教怎的不吃酒?”
“吃过两杯了。”林冲答,“原是不放心那事,偷着来的,不便久留。”
李小二这才明白,他是特意溜营来打听消息。此时不肯落座,意思是要立等回话。于是想了想,只好赔着笑说:“教,实不相瞒,那两人也是刚走。刚才我家里的唤我去说,她有一计,能得确实消息。明日一早我到天王堂来。此刻,教请回吧!不是我不留……”
“啊,啊!”林教一听这话,便知他妻比他有办法,所以不须他作何多余的解释,拱一拱手说,“我明白,我明白!拜托小二嫂多多费心,我也不说客气话了。”
等送走了林冲,李小二急忙又到妻那里细问究竟。她正吃着饭,理不理的,等得急了,反狠狠白了他一,仿佛恨他不懂事似的。
李小二不敢再啰唆了。等吃了饭,她回到卧房,他跟了去,夫妻俩并坐在床上,她才把如何急无奈,装作粉卖风,与那伴当订了后约的经过,委委屈屈、吞吞吐吐地说了来。
“怪不得你这等疙瘩,原来真是条‘人计’了!”李小二安她说,“都看在林教分上,叫你受屈,我领。”
“我也不要你领,只那厮晚上来了,你自与他去讨风,再无我的事了。”
“这如何使得?你知我齿笨,不是为难我?”李小二又说,“便敷衍敷衍他,让那厮多看你两,又不少了你一块!”
“哼!”妻的冷笑,“你倒真大方。天底怕也只有你这男人,心甘愿,作践自己。”
“我哪里愿意?你说得我真像活王八似的!”李小二怨气冲天地叫屈,“原是关着林教的祸福,我又信得过你,才这等说。你当人家一双盯在你脸上时,我心里一儿不在乎?”
他妻默然,息了好一晌才开:“好了,你就休,我也自有计较。”说完,把倒在床上歇午觉。
等一觉醒来,洗洗脸,拿刨抿一抿发,刚刚收拾停当,听得外面小伙计在招呼客人,细辨声音,正是那伴当来了。
“来了,来了!”李小二也溜了来,低声相告,“那鬼这么早就来了!”
这话听得她非常刺耳,心一横,恨声说:“等我来打发他走。你听着——”
李小二的妻为她丈夫留一锦妙计,然后重新涂脂抹粉,换了件鲜艳衣服,袅袅娜娜地走店堂。
那伴当就占了账台旁边的一副座,脸冲着里,等她一现,视线就碰上了。“客官,倒是言而有信!”她抿着嘴笑了笑,低走着。
“自然是真的。”伴当很认真地说,“我说话最实在。来,请这里坐!”
李小二的妻有片刻的踌躇。附近人人都知她是什么人,倘要陪着客人坐,像粉侑酒似的,实在不雅。想一想,天尚早,酒客还稀,就陪着坐一会儿,也无大碍。于是依着他的话,拣了个略微隐蔽的位坐了来。
里面是先有了联络的,也不问客人要什么,一大盘酒菜自端上桌。李小二的妻便亲手斟了一杯,说:“客官请用。这酒后劲足,住自己些。”
“奇了!”那伴当笑,“我也走过些地方,凡是酒店,无不劝人多吃,只娘你这里与众不同。”
“倒不是别的。”李小二的妻报以笑,“只怕客官吃醉了发酒疯。”
“不会,不会!”说着,他一只手便伸了过来。
她急忙将手一缩,故意嗔:“你这位客官不老诚,不应心!倘或再是这等我便走了。”
“休走,休走!”那人急忙央告,“恕我这一遭!”
“且安安静静说些闲话,我便陪你。”
“好!原要说些闲话才有趣。”他一仰脸,把杯酒倒在嘴里。
李小二的妻替他斟着酒问:“客官还有几日耽搁?”
“只明日便回东京了。”
“想是公已毕?”
“是啊!就为与牢城营说句话。话说到了,人就要走了。”
“上千里的奔了来,就为说句话?”她微蹙着眉,装得大惑不解地说,“何不捎封书信来?多省事!”
“这句话非比等闲,书信上不便说。”
“想来是军机密?”
“娘也知军机密?”那伴当笑着,脸上却有怀疑和警惕的神。
“我一个不识字的妇人,哪知什么军机密!只不过在这牢城前面住得久了,凡有军投到,都先在这里歇脚,听他们谈那些军中之事,胡学,客官休见笑。”说着又抬起藕也似的一只皓腕,替他斟了杯酒,“老实说与客官,没话找话,无非望客官谈得兴,宽饮数杯,小店便好多卖一壶酒。你说我听,酒罢丢开;若是军机密,客官千万休说,说了便是害我!”
“哟!此话怎讲?”
“我虽不识字,也识得些轻重:军,不是当耍的事。客官纵然信得过我,我也素来,不会说;却是真的了,说来我也知,那时到黄河都洗不清嫌疑,却不是害我?”
“娘好伶俐齿!”伴当笑,“却有一件,你不知军中规矩,牢城只军,又不发兵打仗,哪里来的军机密?”
“既如此,就不是听不得的话了!”
“别人听不得,娘你听得!”有了几杯酒在肚里的人,遇着对劲的朋友,尚且无话不说,何况是个卖风的妇人?那伴当明知有些话不能说,只是咙得难受,非说不可,便看一看四周,把个凑过来,低声问:“东京禁军中有个教叫林冲,娘可知?”
李小二的妻,猛然心,借着怕他中的酒气作掩饰,把偏了过去,不让他发现脸,然后,定一定神答:“远在东京的事,我怎得知?”
“如今不在东京,就在这牢里。好面的人,你可曾见过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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