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什么东西?”
“你尝一尝看。”迎儿说,“不吃便搁,我替你另。”
一吃便不肯搁了。“好吃!”他说,“这叫什么名目?”
“一碗加料的姜汤。”迎儿说,“快吃了盖上被再睡,要多汗。”
“你莫信潘公的话,我哪里有什么病?”
“我倒不信。”
迎儿将只手伸了来,待摸到他额上去试一试可曾发烧,但怕石秀着恼,伸手一挡,变成自讨没趣。所以手伸得极慢,意思是见机而作。
看着石秀不避不挡,迎儿的胆便大了,一只手终于在石秀额,却不觉得手。
“这你相信了吧?”石秀问说。
又让她伸手去试,又是这等和颜悦地说话,迎儿颇有受若惊之,只是不敢一轻狂样,拿手缩回来,在自己额上也试了一,两相比较,毫无异状,这才:“果然没事,却如何装病?”
问到这话,石秀就难以回答了,叹一声,将一双手叉着往脑后一枕,往后一倒,靠在床栏上,两仰望着空中发愣。
“三郎!”迎儿温柔地问,“你心中必有不快之事,想来是思念家乡?”
“男儿四海为家,有什么可思念的?”
“然则是——”迎儿想说:然则是孤单寂寞?话到边,觉得不妥,所以缩了回去。
石秀也不追问,心里只在转一个念:她是巧云贴的人,就睡在她后房。海和尚黑夜里来,未天亮去,别人不知,迎儿那里岂是瞒得住的?从来这暧昧之事,必得有心腹相共。说不定迎儿也上了贼船,一起蹚了浑。
转念到此,不由得便抬去看。他也听人说过,闺中女儿,倘或有了私,神举止间便有些许不同,尤其是那双睛,顾盼之间,汪汪的格外明亮。此时看迎儿,目光聚而不散,颈项鬓边,短发毵毵,这都还像是的模样,看起来倒是净的。
他只顾细细地看,迎儿的一颗心却怦怦地得自己都听见了,一张脸红到耳,自觉忸怩,只把低着,不敢去看石秀——石秀不免诧异,多想一想方始明白,这要怪自己不好!从来不大假以辞的,忽然亲近起来,又是这样看人,迎儿自然会错了意,只当自己是如何慕,所以有些羞态。
这一来石秀倒觉得有些歉然。桃有,无意,纵然如此,却不忍当时便绝的表示,但亦不宜再让她误会去。须得想个法,能教她死心而又不甚伤心。
这个法一时难想,只有自己在神态语言上检。这么想着,石秀便转过去,平静地说:“迎儿,我要问你句正经话,你须实说!”
“是!”迎儿柔顺地答,“三郎,你说。”
他是要问海和尚与巧云的事。此是第一等的机密,必得慎重将事,因而吩咐:“你先到门望一望,可有人在外面?”
听得这一声,迎儿的脸上倏地又堆满了红,中发,吃力地答应一声,匆匆地、悄悄地到门去张望。
石秀看在里,恍然大悟,同时为失悔,自己的这番举动又大错而特错了!迎儿只当要说不足为外人的私话,哪知自己要说的话跟她全然不相?不但不相,而且十分无趣,倒像是有意在作她了。
为此,等迎儿走过来,回明门外无人时,石秀便歉意地先说:“迎儿,我要问的一句话,与你无。”
“噢!”她的脸慢慢变了,自是变得怅然若失。“那么,”她问,“是问什么?”
“问一个——”石秀很谨慎地说,“问一个熟人,海和尚。”
说到这个名字,迎儿的脸大变,结结地说:“三郎,你问他什么?我什么都不晓得。”
说“什么都不晓得”便是“什么都晓得”。脚已,石秀却生警惕,倒不是怕打草惊蛇,惊了海和尚,是怕巧云存疑惧,先挑拨一场是非来,所以急忙遮掩。“我也不过随便问问。”他说,“重陆场以后,外面有些风言风语。说过就算了,不你的事,也不我的事,你只当我没有说这话,休去告诉人。”
这番掩饰,恰到好,迎儿只当石秀还不知海和尚登堂室的行迹,心中一块石落地。“海和尚能,少不得有人妒忌。”她说,“外的风言风语,都是谣言。三郎,你是明白人,休去听那些人咬牙嚼!”
“是啊!”石秀随答,“我也懒得去问。不与我相的事,谁去他?”
说到这里,但听窗外咳嗽连连,是潘公的声音。迎儿不便再作逗留,收了托盘自走了。
一个去,一个来。“三郎,”潘公问,“可曾汗?”
在老人家面前,不便明装病,石秀赔笑说:“好得多了!你老不必惦念。明日我还照常起床生意。”
于是潘公便与石秀商量买卖,一十二月,家家腌腊,每日至少需多宰一猪,该当早早备足了货。石秀称是,答应等这场雪过去便即动,到四乡去赶猪来圈养。
“三郎,转过年,今年年里自然不必说了。只等一过了年,你那终之事,便须有个定夺。”潘公微带慨地说,“我年纪大了,叶上、风前烛,去日无多,只想闹闹过两年。你就让我看你办了这场喜事,也兴几时!”
说到这话,真是拿石秀当嫡亲侄看待,心中动,不暇细思,且先哄着他。“是了!”他说,“我遵吩咐就是。”
潘公这才兴起来,说了些闲话,自去歇息。石秀这会儿却不能安枕,辗转思量,觉得海和尚跟巧云之事,只有看一看再说。
到了第二天照常开市。午初时分,市面已过,略得清静,才想起一早晨不曾见潘公的面,不由得望着正在消的积雪,自语似的问:“奇怪,这天气,他老人家又到哪里去了。”
“石三叔,”有个极伶俐的小徒弟,名唤宁哥,接相问,“你可是问的潘公?”
“是呀!你看见了吗?”
“潘公睡倒在床了。”
“怎的?”石秀一惊。
“说是积受寒。”宁哥说,“病势不轻。”
听得这一声,石秀再无别话,霍地站起来,直奔潘公卧房,到得门,却又遽然住脚——是巧云在里面。他有些踌躇,不知该不该踏门去。
迎儿尖,扯一扯巧云的衣服说:“三郎来了!”
这一来,彼此便须招呼。“嫂嫂!”石秀垂问,“老人家怎的病了?”
“自是昨日多吃了两块,又了风,积受寒,一发作了。”巧云答,“刚服了药睡熟。”
“是哪个医生的药?”
“不曾请医生。”巧云又说,“爹不许!只教照‘惠民医局’的方,煎一块神曲来吃。”
“老人家上了年纪,有病不当耍。”石秀说,“嫂嫂,我看还是请医生来的好。”
“说得也是——”巧云没有再说去。
石秀想不她因何言又止,此时也没工夫去琢磨,只是追问一句:“嫂嫂若是以为该请医生,便宜趁早。”
“那就劳动叔叔了!”
“该当是我的事。”石秀说完,随即转,上街去请医生。
请的是石秀一个相熟的医生,姓,在汴京过医官,于科,外号“一帖”。一诊了潘公的脉,不言不语。到得客厅落座,石秀忍不住动问:“先生,你看潘公这病可不碍?”
“怎说不碍?”一帖看着巧云问,“这位小娘是?”
石秀怕他错份,赶抢着答:“是我嫂嫂!州衙门里杨节级的娘。潘公膝,只有这位掌珠。”